Nao

情人節的那晚，十六歲的相葉雅紀在床上輾轉反側，遲遲無法入眠，如果時間能倒流，他真希望回到幾個小時前，狠狠地搖醒那時候的自己，不然把那時的自己打暈也好，總之，就是不讓那件事情發生。

為什麼他會衝動做出這樣的事？他怎麼會主動親吻前輩？難道自己對前輩抱有異樣的情緒？他不知道。
他只是很在意前輩，覺得前輩很可愛，想要跟前輩在同一個空間，看前輩露出幸福的表情。

這是喜歡嗎？
還是只是單純喜歡兩人在一起的氛圍？
他跟前輩的關係，應該只是好朋友吧？

同一個社團的前後輩，一起吃甜食的好夥伴，還有在校外比賽時的搭檔。
前輩在社團的表現很厲害，笑起來的時候有虎牙，身上有香香甜甜的味道，不過相葉雅紀還是不知道，自己為什麼會想碰觸前輩的嘴唇。

他只知道自己對前輩的感情不可能是喜歡，因為前輩跟自己一樣，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啊，平胸又帶把、小腿又都是硬梆梆的肌肉。他所自己喜歡的，是軟綿綿的女孩子吧？

像是昨天畢業的陽菜姊姊就是他喜歡的類型，大大的眼睛跟小巧精緻的臉，相葉雅紀認為自己是正常的男孩，才沒有喜歡男生呢，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前輩呢？

所以下午的那件事是個意外吧？
他會去跟前輩道歉，說對不起，澄清一切都只是個誤會。
然後他們就會像之前一樣，平時在弓道場上練習，練習結束之後吃個甜品，然後一起搭車回家，他們會一直持續一樣的日子，直到前輩畢業的那天……
他回想著兩人站在道場上，並肩練習的畫面，放開弓弦的聲音，以及前輩身上的味道，這些構成他習以為常的高中生活，相葉希望，這些都不要離他而去。


隔日的十五號，跟自己最糟的預測一樣，大野前輩並沒有在道場現身，相葉不知道前輩現在對自己的看法是如何，他心裡充滿了難以撫平的小疙瘩，煩躁又難受，相葉只好自己對著箭靶猛射。
到了平常離場的時間，前輩還是沒有踏進道場一步，相葉雅紀心裡是一片無止盡的煩悶。

心想著隔天前輩出現的時候，再向前輩道歉。
只是，前輩會願意原諒他嗎？
就算原諒了，他們還能像之前一樣嗎？
一連串問號浮現在相葉的腦袋瓜裡，他今天一樣是輾轉難眠。

次日的課堂上，相葉雅紀一樣魂不守舍，他不知道今天前輩還會不會像昨天一樣躲著他，他要不要請教練傳話要前輩來道場，還是乾脆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？相葉雅紀焦慮地轉著手上的筆桿，台上的老師說了什麼他都沒有聽進去。
前輩今天還會出現在道場嗎？見到他之後要怎麼辦？問題相海嘯般排山倒海而來，淹沒了他的思緒。
即使下課鐘響了，相葉雅紀還是心情沉重地坐在位子上，哪兒也不想去。坐在附近的二宮又找他閒聊，相葉有一搭沒一地附和，雖然他沒有仔細聽二宮到底說了什麼。

「怎麼了？」直到二宮這樣發問，才把相葉雅紀的注意力拉回現實。
「沒有……」相葉不想把事情鬧大，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。
「怎麼可能沒有，我說的話你都沒有在聽，還笑得那麼僵硬。」二宮突然湊了過來，他的臉孔在眼前放大：「說嗎？」

「呃⋯⋯那個⋯⋯」二宮直直地盯著他，一副想認真幫忙的眼神，相葉豁了出去：「那個、我親了一個人。」
「喔？不錯啊！」二宮的眼睛都亮了起來：「你有答應嗎？」二宮好像認為是相葉被某位送巧克力他的女孩親吻了，露出一臉看好戲的笑容。

「不、我不知道……」相葉搖了搖頭，那天的記憶在他腦海裡已經變得迷濛，他根本想不起來那時候前輩震驚的眼神，或著前輩根本沒有抬頭。
「她一定是喜歡你才會親你嘛，不然還有為什麼嗎？」
「其實⋯⋯是我主動⋯⋯」相葉把臉埋進手掌中，小聲地說。
「被拒絕了嗎？」二宮的眼神裡充滿了同情，同時拍拍相葉的肩膀：「放心吧！下一會更好。」

「不，沒有那麼簡單⋯⋯」
「嗯？」
在二宮的詢問下，相葉說出他的困擾：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對方。」

「你不喜歡為什麼要親人家？」二宮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，旁邊的同學們疑惑地看了他們一眼，二宮馬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，他再壓低聲音像相葉詢問：「那她怎麼說？」
「那個人從那天之後一直在躲我⋯⋯」也許被討厭了吧？相葉小小聲地說。
二宮完全無法理解他的反應，一臉困惑地問：「你是喝醉了嗎？」
「嗯⋯⋯」

二宮應該也沒想到自己隨口說說居然說中了，他尷尬地聳聳肩，思索了一下，才告訴相葉雅紀他的想法：「去找她，然後跟她告白！」
二宮此時的語調嚴肅了起來：「你心裡一定也有她吧？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喜歡，你現在放著她不管，她一定會對你的舉動很疑惑，說不定之後還會討厭你。」不想被討厭吧？
「不想！」馬上相葉搖搖頭。
「去找她，大聲說『我喜歡妳！』，她沒拒絕你就再親她一次！」二宮用一副「聽哥的準沒錯」的態度拍拍自己的胸脯，讓相葉雅紀幾乎被二宮說服。
他點點頭向二宮致謝，二宮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說：「祝你順利！」同時在上課鈴聲響起時回到自己的座位。

這節課，相葉依然無法聚焦在黑板上，剛才二宮所說「你不喜歡為什麼要親人家？」這句話一直在他的腦袋裡盤旋，言下之意，他會做出這麼衝動的行為，就是因為對前輩有好感吧？

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。
待會下課，他一定要去向前輩道歉，也許可以照著二宮的建議，向前輩告白。
然後他跟前輩就會在一起。
他們會跟以往一樣地在道場練習，一起吃甜點，也許會更常黏在一起，然後他們會牽手，一起去只屬於兩個人的地方，也許是片草原、也許是只有兩人的海岸，反正不管在哪裡，他都會在前輩的眼眸裡看見自己的倒影。
前輩會只屬於他—相葉雅紀一個人的。
此時，相葉突然想到這樣他們出去時要AA還是全部由前輩買單？還是由自己？他跟前輩兩個男人，到底誰才是主動的那方？
也許他們會發展到隨時都會親吻的關係，在兩人共處一室時，他會啃咬著前輩的鎖骨，把臉埋進前輩的頸子之間，嗅著他身上甜甜淡淡的味道，這時候前輩一定會小聲地說不要，他會加大力道緊緊箍住前輩的身體……
啪搭一聲，他正在用指尖旋轉的筆掉落在課本之上，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，不過二宮似乎注意到了，他回頭對著相葉竊笑，對他豎起拇指。
相葉回想到剛才的妄想，他的臉都紅了起來。

從沒想過一堂課居然可以這麼漫長，下課鐘一響，相葉雅紀馬上起身往三年級的教室飛奔而去。穿過迂迴的長廊，一層層的樓梯，他似乎還不小心撞到了路人。
他不知道等一下前輩會有什麼反應，他到底會不會原諒自己，但不管怎樣，前輩都是他重要的好友，相葉雅紀不能什麼都不交代就讓這段友誼不明不白地消失。

他到了三年級所在樓層，在大野所待的班級門口停下腳步，他氣喘吁吁，心臟怦怦跳個不停，他能聽見自己脈搏跳動的聲音，相葉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見大野前輩。
但相葉馬上就聽到了「欸！大野，弓道部的後輩來找你！」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，心臟都快跳出胸膛了，他深深吸一口氣，前輩的臉就出現在面前，帶著眼鏡的前輩倚著門框，面無表情地望著他。
大野看到相葉的出現沒什麼特別的反應，只是以他們的交情而言略顯冷淡。

相葉讀不出大野的情緒到底是什麼，該不會真的討厭自己了？他緊張地馬上低下腦袋：「前輩，真的對不起。」說出口了，終於說出口了，雞皮疙瘩從腳底湧上，他不奢求原諒，但是他一定要將自己的歉意傳達給前輩。

「嗯。」大野應了一聲表示他知道了，臉上依然沒有特別意義表情。
相葉很緊張地問了：「你可以原諒我嗎？」
「這個嘛……」大野撓撓自己的腦袋，一副很困擾的樣子：「還在考慮。」
聽到大野的回答，相葉覺得自己像是被判死刑一樣，眼淚都快流出來了：「那……」
「開玩笑的啦！我會原諒你啦……」你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！大野又用平時玩鬧的語氣說：「我那天、真的被你嚇到了……」

大野似乎是把那天的吻當成一個玩笑，他摸著自己的嘴唇，對著相葉抿起一抹微笑，藉著這個理由，他們可以毫不尷尬地回到普通朋友的位置，回歸以往的生活，相葉突然覺得輕鬆了許多，像心中有一顆大石落下，笑容馬上爬回他的臉龐。

本來想多說幾句，上課鐘卻在此時響起，大野揮揮手催促相葉趕快回去教室：「好啦！等下練習見……」
「下課見！」相葉注視著前輩充滿笑意的雙眼，像約定般，說出這個句子。

大野對他的態度確實跟之前一樣，相葉雅紀整整兩天的煩惱都在此時煙消雲散，此時的他覺得高中生活真的非常美好。
一定是自己身上散發著愉快的氣息，二宮一找機會馬上用唇型問他：「成功了嗎？」
相葉故意聳聳肩膀不做正面回答，二宮一臉欣慰地對他點點頭。如果他們能對話的話，二宮一定會說「還不感謝我指導有方！」

雖然結果跟預期的不一樣，不過對相葉雅紀來說，保持朋友的距離，大概是最完美的結局了。
雖然才剛幻想著可以牽起大野前輩的手，撫摸他的臉龐，看他露出未曾展現過的表情。讓前輩變差只屬於他一人的大ちゃん⋯⋯
但這些終究是他的幻想，他跟前輩的關係就是朋友，普通的前後輩。

對他來說，這樣就夠了⋯⋯












相葉放學踏進道場的時候，穿著全套弓道服的大野已經在場上練習射擊了。
跟第一次見到前輩的場景一樣，他獨自一人站在偌大的道場，舉起比自己身形巨大許多的弓，相葉又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背影，在前輩放出箭的同時，那微顫的腰肢依舊讓相葉覺得情色。
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，明明對其他同儕或是教練都沒有這樣的感覺，偏偏大野前輩就讓他燃起了想要觸摸的衝動。
大概因為是大野前輩吧！相葉雅紀一直想追隨的身影，他因為前輩而加入了弓道部，為了站在前輩之後而努力練習，為了前輩的笑臉而不辭辛勞地一起拜訪漆成粉紅的甜點舖⋯⋯
相葉此時此刻才意識到，自己所做的一切，都是為了可以跟前輩在一起，他的高中生活，已經跟前輩緊緊連繫在一起。

「相葉ちゃん你來了！」看到自己的箭穩穩地次進箭靶，大野轉身對相葉打招呼，他的語調跟往常一樣，彷彿他們中間沒有出現過疙瘩，他還順便問了：「不練習嗎？」

「來了、來了！」相葉站好站姿，搭起自己的弓，瞄準，射了出去。
反正只有他們兩人，相葉用輕鬆的態度說了：「我每次都覺得大ちゃん拉弓的姿勢好色情哦！」

「你在說什麼啊？」大野馬上反問，他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，但耳朵都紅透了。
「從第一次看到就這麼覺得了，大ちゃん小小的，有種很好抱的感覺。」相葉一股腦地把心裡話都說出來。

大野站在一旁，一手扶著弓，一手輕輕地撫過自己的嘴唇，他的表情就跟那天一樣：「那天回去的時候，我想了好多，完全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親我⋯⋯」他的聲音越來越細小，眼眶也變得濕潤：「我想了一個晚上，還是沒有答案，所以我才跟自己說、這應該是個惡作劇吧？⋯⋯」他看起來一臉快哭的樣子。

相葉忍不住擔心地問：「大ちゃん，你還好嗎？」

「我、我不知道。」大野的兩頰紅得跟蘋果一樣，他口齒不清著說著：「我努力告訴自己、只是惡作劇而已，但是相葉ちゃん會一直出現在我的腦袋裡，我覺得很煩，尤其是、吃甜點的時候，會一直想到你……」我是不是哪裡怪怪的？

「大ちゃん一點都不奇怪，」相葉放下自己的弓走上前，他笑著對大野說：「因為我也是！」
他用雙手捧著大野的臉，讓他的視線只能注意自己，從大野充滿水氣的瞳孔裡，相葉看見了自己的倒影，巨大地佔據了對方的整個眼眸。


「我好像，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喜歡你。」




原先還充滿困惑的雙瞳，此時此刻，突然有了光彩。